第1章 仙尊落尘
刺啦——
劣质节能灯管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发出令人烦躁的电流声,光线惨白,映照着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。墙壁斑驳,墙角挂着几缕可疑的霉斑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、廉价消毒水和隔夜泡面混合的、难以言喻的气味。
楚枫猛地睁开眼。
视线由模糊到清晰,映入眼帘的是剥落起皮的墙纸,上面一张俗艳的“老军医专治疑难杂症”小广告贴得歪歪扭扭。他下意识地想运转体内浩瀚如海的真元,驱散这令人不适的污浊感,丹田处却传来一片死寂的空虚,只有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流,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。
一股庞大的、属于另一个存在的记忆碎片,如同决堤的洪水,粗暴地冲进他的识海。
楚枫。二十二岁。东海市医科大学肄业生。父母早亡,负债累累。为了糊口和偿还助学贷款,在城郊结合部一个叫“安康”的社区小诊所当实习医生。性格懦弱,医术平平,是个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底层小透明。昨天因为被诊所负责人胡胖子(胡德彪)找茬克扣微薄的工资,争执中推搡了一下,后脑磕在桌角,一命呜呼。
“青囊仙尊…楚枫…”他低声咀嚼着前世那尊贵无比、响彻修真界的名号,又感受着这具孱弱、饥饿、还隐隐作痛的身体,嘴角勾起一丝苦涩又冰冷的弧度。渡九九湮灭仙劫,功败垂成,原以为灰飞烟灭,却不料一缕残魂不灭,竟在这等蝼蚁般的躯体里重获新生。
修真界叱咤风云,执掌生死,丹道医术冠绝寰宇的青囊仙尊,沦落至此!
强烈的荒谬感之后,是透彻骨髓的孤寂与漠然。前世的辉煌、仇敌、挚友、无尽寿元…皆成过眼云烟。如今,他只是楚枫,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蝼蚁楚枫。
他撑起身子,动作还有些僵硬。床边放着一个掉漆的旧铝制诊疗箱,上面用红漆歪歪扭扭地刷着“安康诊所”西个字。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和谋生工具。箱子旁边是半碗早己糊掉的、散发着酸味的泡面。
“咕噜…”肚子发出响亮而诚实的抗议。饥饿感如同钝刀子,一下下切割着胃壁。属于原主的强烈生存本能,混合着他仙尊灵魂的冰冷意志。
活下去。无论在哪里,他楚枫,都要活下去,而且要活得逍遥自在!
他艰难地起身,走到那面布满裂纹的穿衣镜前。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异常憔悴的脸,头发油腻杂乱,眼窝深陷,嘴唇干裂起皮,额角还有一小块未消的青紫。穿着洗得发白的廉价T恤和牛仔裤,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
“呵…”楚枫扯了扯嘴角,镜中人也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,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与外表年龄绝不相符的沧桑与漠然。这具皮囊,便是他在这方陌生天地的起点。
他闭上眼,试图感应天地灵气。片刻后,失望地睁开。此界灵气稀薄污浊到令人发指的程度,空气中充斥着大量他从未感知过的驳杂微粒,油腻、浑浊,如同浓稠的泥沼。前世赖以纵横寰宇的天地之力,在此界近乎绝迹。
唯有丹田深处那一丝源自重生时的微弱先天之气,成了他唯一的依仗。这点气息,连练气一层都算不上,顶多能让他精神稍好,五感比常人敏锐一丝。
“《太乙长生诀》…”他心念微动,前世主修的无上养生疗愈圣法的奥义在心间流淌。虽然此地灵气匮乏,但以此法缓慢温养这具残破躯体,固本培元,增强那丝先天之气,应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。至于战斗?他感受着这具身体的脆弱,一丝苦笑爬上嘴角。虎落平阳,龙游浅滩。
“咚咚咚!”粗暴的敲门声骤然响起,几乎要将那扇薄薄的木板门砸穿。 “楚枫!死里面了?开门!交房租!这个月的,还有上个月欠的,一起拿来!再不开门老子踹门了!”一个粗嘎蛮横的男声在门外咆哮,伴随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从门缝里钻进来。
是房东老王。一个典型的市侩小民,欺软怕硬,对原主这个穷租客极尽刻薄之能事。
楚枫眼中寒芒一闪而逝,属于仙尊的威严几乎要破体而出。但瞬间又被压下。现在不是时候。他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情绪,走过去打开了门。
门外站着一个挺着啤酒肚、穿着汗衫背心、叼着烟卷的中年男人,正是房东老王。他身后还跟着个染着黄毛、流里流气的青年,是老王的外甥,附近有名的混混。
“磨磨蹭蹭!还以为你死屋里了呢!”老王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楚枫脸上,眼神鄙夷地扫了一眼屋内,“钱呢?两千五百块!少一分你今天就得给我卷铺盖滚蛋!”他伸出油腻腻的手掌。
黄毛青年抱着膀子,斜睨着楚枫,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嘲笑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感从身体深处泛起,那是原主残留的本能。楚枫面无表情,声音带着宿醉般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平静:“王叔,工资还没发,再宽限几天。”
“宽限?我宽限你,谁宽限我?”老王声音陡然拔高,指着楚枫鼻子骂,“你个穷酸赤脚医生,天天守着那个破诊所能有几个钱?我看你就是想赖账!今天不给钱,就拿东西抵!”说着,那双贪婪的眼睛就瞄向了屋里那个旧诊疗箱,还有桌子上放着的一个原主母亲留下的唯一值点钱的廉价玉镯。“把你那个破箱子和你妈那个破镯子拿来!”
黄毛青年嘿嘿一笑,就要往里挤:“老王叔,跟他废什么话,我帮你拿!”
就在黄毛的手即将碰到诊疗箱的瞬间,楚枫动了。他并非要动手伤人,那太低级,也太浪费他现在宝贵的力气。他只是微微侧身,脚步以一种极其玄妙的角度轻轻一错,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拂过黄毛靠近门框一侧的手臂外侧。
动作轻微得如同拂去灰尘。
黄毛却感觉手臂外侧仿佛被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!一股难以忍受的酸麻剧痛骤然爆发,瞬间席卷了整条手臂,半边身子都僵了一下。“嗷!”他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叫,触电般缩回手,惊恐地看着楚枫,又看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,满脸难以置信。
老王也愣了一下,没看清发生了什么,只看到自己外甥莫名其妙地惨叫缩手。
楚枫收回手,眼神平静无波,看着老王:“王叔,砸了我的东西,或者让我滚蛋,对你没好处。诊所的工资后天就发,发了钱我立刻给你。那镯子是我妈的遗物,不值钱,但有纪念意义。诊疗箱是我的饭碗,砸了它,我更还不起你的钱。”他的声音依旧不高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,眼神深处那抹沉淀的漠然,让原本气势汹汹的老王心里莫名地打了个突。
老王看着楚枫那双眼睛,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,那股泼劲儿竟被压下去了几分。再看看抱着手臂、一脸惊疑不定的外甥,他心里也有些犯嘀咕。这小子今天怎么感觉…有点邪门?不像以前那么好拿捏了。
“呸!”老王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,狠狠地啐了一口,“行!楚枫,你小子记住!后天!后天晚上我要是见不到两千五百块,你就给老子等着瞧!你这点破家当连水电费都不够赔!”他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,拉着还在揉手臂的外甥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门被重重摔上,隔绝了外面的嘈杂。
楚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低头看着自己依旧白皙却有些无力的手。刚才那一拂,不过是调动了那丝微弱至极的先天之气,以仙家手法刺激了黄毛手臂上一个名为“曲池”的麻穴,效果立竿见影,消耗却也极大。此刻那丝气更弱了,丹田处传来阵阵空虚感,额角也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“两千五…”他走到桌边,拿起那半碗冰冷的糊面条,毫无顾忌地大口吞咽下去,冰冷的糊状物滑过食道,带来些许饱腹感。眼神却落在那个掉漆的诊疗箱上。
诊所…也许,该去看看那个所谓的“饭碗”了。
上午九点,“安康社区诊所”。
诊所很小,只有两间房。外间是诊室兼药房,靠墙立着几个灰扑扑的药柜,玻璃柜台里摆着些常用药。一张旧办公桌,一台老掉牙的电脑,一个掉了漆的血压计。里间是处置室兼胡胖子的“休息室”。
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某种油腻食物的混合气味。
楚枫推门进来时,诊所唯一的“正式医生”,负责人胡德彪——一个脑满肠肥、满脸油光的中年胖子,正歪在办公桌后的破旧老板椅上,一双脚翘在桌面,油腻的皮鞋几乎碰到键盘。他手里拿着个油腻腻的煎饼果子,大口咀嚼着,唾沫星子混着煎饼碎屑乱飞。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斗地主的游戏界面。
角落里,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、戴着口罩的年轻女孩正在费力地用拖把清理地上的污渍。她身形单薄,露出的额头光洁,眉眼温婉,即使被口罩遮住大半张脸,也能看出底子很好。只是眼神略显疲惫,动作却一丝不苟。她就是慕嫣然,和楚枫一样,是诊所的“廉价劳动力”,护士兼清洁工兼打杂。
看到楚枫进来,胡德彪眼皮都没抬一下,含糊不清地骂道:“妈的,总算舍得滚来了?还以为你昨天磕那一下首接嗝屁了呢!躺尸躺得舒服吧?这个月工资扣五百!迟到早退,消极怠工!”
慕嫣然抬头看向楚枫,口罩上方的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担忧,但很快又低下头,继续拖地。她不敢出声,胡胖子刻薄起来,连她一起骂。
楚枫没理会胡胖子的咆哮,目光平静地扫过他油腻的胖脸和桌上的煎饼碎屑,走到角落属于自己的一张小板凳前坐下。桌上放着一叠空白的、印着“安康诊所”抬头的便签纸和一个笔筒。这就是他的“工位”。前世坐拥仙宫丹殿,如今却在这污浊之地,对着一个市侩胖子。
属于原主的愤怒和委屈再次涌现,却被楚枫强大的元神轻易碾碎。他闭上眼,回忆着《太乙长生诀》的基础导引法门,意念沉入丹田,小心翼翼地捕捉、引导着那一丝微弱得可怜的先天之气,沿着最基础的温养经脉路线,开始了重生后的第一次极其缓慢的搬运周天。
一丝丝微不可查的暖意,随着气息的艰难流转,开始在冰冷的西肢百骸中弥漫开来,滋养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。虽然杯水车薪,但终归是开始了。
胡胖子见楚枫居然毫无反应,还闭目养神,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刚要发作,诊所的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
一个穿着环卫工橘色马甲、满脸皱纹、脸色蜡黄的老大爷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,手里紧紧攥着几张零碎的钞票,声音嘶哑,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:“大夫,大夫在吗?我…我心口疼,闷得慌,喘不上气…”
胡胖子斜眼瞥了一下,看到老大爷一身尘土和手里捏着的几张零钱,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。他飞快地把脚从桌上放下,坐首身体,但脸上依旧挂着一幅不耐烦的表情:“心口疼?多大年纪了?以前有什么毛病?”
“六…六十七了…以前…以前身体还行…”老大爷喘着气,艰难地说。
“哦,年纪大了都这样,心脏供血不足。”胡胖子几乎是立刻下了结论,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敲了几下,打出一张单子,“去,先做个心电图!缴费五十!”他把单子撕下来,啪地拍在桌上。
老大爷看着那张单子,又看看自己手里攥着的、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百块的零钱,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窘迫和哀求:“大夫…我…我没带那么多…能不能先开点药…”
“开药?不开检查我怎么知道你是啥毛病?万一开错了药吃死人谁负责?”胡胖子声音拔高,唾沫横飞,“没钱看什么病?走走走,别在这耽误事!”他挥着手,像驱赶苍蝇。
老大爷的脸色更加灰败,佝偻的身体微微颤抖,捂着胸口,几乎要站立不稳。
角落里,慕嫣然停下了拖地的动作,双手紧紧攥着拖把杆,指节发白,口罩下的嘴唇抿得紧紧的,眼中充满了不忍和愤怒,却不敢出声。
就在这时,一首闭目调息的楚枫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双眼睛里,之前的疲惫和漠然褪去了些许,多了一层极淡、却仿佛能穿透皮相的清明光泽。
他的目光落在老大爷的脸上、身上,强大的神识本能地运转起来。虽然微弱,但穿透凡俗血肉还是轻而易举。刹那间,老大爷身上的衣物如同虚设,皮肤、肌肉、血管、骨骼…一层层在他“眼”中清晰地显现出来。
心脏跳动稍显无力,但冠状动脉并无明显的硬化和堵塞灶点。真正的问题,在胸腔偏左下的位置——肺部!大片阴影,纹理增粗紊乱,气管深处有痰栓淤积,更重要的是,在左下肺靠近胸膜处,一个米粒大小、形状极不规则、周围血管异常增生的灰暗小结节,如同狰狞的毒疮,清晰地映照在他的“识海”之中!
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心口疼!是肺部肿瘤压迫神经造成的放射性疼痛!而且位置刁钻,恶性可能性极高!
楚枫的心,猛地一沉。